坩埚

【锐策锐】Moonlit Fairy Tale (全)

月相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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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very essence of romance is uncertainty. 


Ⅰ. 初亏

 

方锐推开Moonlit Fairy Tale酒吧的后门,和吧台的伙计闲聊几句,熟门熟路走到老位置。

路过唱台,黄少天正哼唱着缓慢的粤语情歌,弯弯绕绕,像是午后的校园,而不是酒吧里该有的那种破碎式的光怪陆离,灯光师都有些手足无措,索性把奶黄色的灯对准黄少天不再变化。

 

两个半圆沙发上除了常聚的李轩,李迅和刘小别,今天还有已经离校工作的喻文州和王杰希。

李轩腿搁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懒散的味道。看见方锐进来了,举着一个啤酒瓶子晃,招呼他赶紧过来。

 

“真齐啊,今儿谁过寿,还是谁家办满月酒?”方锐笑嘻嘻地坐在李轩小腿上,抢过他的酒瓶一饮而尽,“我迟到了,自罚半杯。”

 

“疼疼疼!”被压小腿的李轩毫不客气地踹开方锐,“小心我今天晚上删了你研究生实践作业!”

 

“实践作业还是原版书翻译?” 王杰希听后顺口问。 他算是方锐的前辈,同为英文系毕业,如今已是高级笔译,市面上好几部英文名著和现代小说的译文版都出自他手。

 

李轩抢先冷笑道:“是,是。你猜这位同学从书商那儿签了什么书——童话插画书!我告诉你,想浑教授的水,摸教授的鱼,先过了我李助教这一关!”

 

方锐显然对此嗤之以鼻,没有理睬李轩的故作高深。“车干大大也不脸红,想想当年你干的好事,教授可全都跟我说了——迷宫图册,你说你是聪明还是狡猾,气得教授差点吐你一口字母表。”

 

两个人互损地开心,平时看似踏实认真的李轩竟也丝毫不甘示弱,二人一番唇枪舌剑下来,简直覆水难收。其他人各忙各的也不去掺和——这般风起云涌,谁知道战火一会儿又会烧到谁身上。

 

黄少天一曲终了,他们都沙发四周就突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女孩们都拥向舞台阶梯,瞬间玫瑰花香肆溢。

 

喻文州笑道:“少天也是个名人了。”

 

“可不,一曲成名。听说还有个唱片公司找他,他吊不兮兮地一口拒绝。”李迅咋舌,顺手拍下这汹涌的粉丝潮发到论坛上,“《生光豆》也算是首好歌。”

 

“迅儿啊,你说什么呢?锐哥哥可都听到了。”方锐深入骨髓的笑瞬移到李迅面前,他手里还拿这个啤酒瓶戳到李迅嘴边,装作话筒的样子。

 

“我是说棒极了!瞧瞧你写了什么!”李迅满嘴跑火车,抹了蜜一样,“这首歌本事天成之作,不登顶今年的年度音乐榜首简直没天理啊!尤其是这词,你看看,多么淋漓尽致,结合作者自身……”

 

“嗯?”方锐歪歪脖子,挑眉看向发表演说的李迅。

 

完蛋要死——李迅心里骂自己的老师怎么教的那么好,格式性的评论简直收不住。

 

“咳,职业病,方锐大大你当我没说行不行。”

 

“哦?”

 

“我错了我错了!下一期校刊封面就是你行不行,文娱版也全给你,照片写真绝对P得比黄少还闪亮!”

 

“呦呵,稀罕你呀!”方锐冷哼了一声,“我的照片还用得着P?”

 

这两个人又开始闹来闹去,李轩在旁边倒是清闲了下来,把自己摊在沙发上,嘴里轻声哼起了《生光豆》的调子

 

——这叆叇云烟,飘忽左右回不了暖,已时至傍晚。

 

三个月前,方锐一封邮件跨了洋,发给远在美国的喻文州,让他帮忙作曲。一个月前,黄少天和刘小别窝在录音棚和临时乐队磨了三个星期。一周前,李迅把后期过的音频发到学校论坛。

 

帖子炸了。

 

“说起来,不是为了给你们庆祝么,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啊?”李轩回过神来,踢了踢方锐。


正说着,却就看见黄少天脱离了粉丝的包围,蹦蹦跳跳地跟小孩一样朝他们走来。尽管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看见他嘴巴不断动着。

 

好,很好。刚刚酒喝多了,也许我可以先去趟厕所。李轩若无其事地起身,目光正撞上动作相同的刘小别——怎么说呢,病友的默契。

 

黄少天是谁啊,眼疾手快的,对速度最敏感了。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李轩的肩膀,却顾不上另一边的刘小别。

 

“呔,按了葫芦起了瓢!那位小友莫慌张,方大师逮住他!”

 

黄少天最快,方锐反应也快,没等他说完就反手扯住刘小别视为生命的耳机线,把他带回原位。


“混音的刘老师,没您这歌可成不了。可不得给我个面子。”方锐道理说得刘小别一愣一愣的,硬是不敢再有偷跑的算盘。

 

黄少天看着方助攻的业绩十分欣慰,目光扫过在座的朋友,卷起手边的画报当做话筒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道:“今天请各位狐朋狗友来我们Moonlit小聚,是想告诉大家,尽管只是个临时工,当老板鉴于《生光豆》大热,给我——涨了工资!”

 

王杰希一脸恍然大悟,对喻文州说:“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吃好喝好,有我黄少天请客。”

 

“我靠靠靠,王杰希果然狐朋狗友,跟文州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呢!”黄少天撸起袖子,“老衲今日定要先收了你这大眼的妖物,方可与同道中人共同欢饮!”

 

不等李轩抱怨黄少天不着调的叨叨叨,刘小别率先寄出一记刀眼,对黄少天杀伤力max。


“咳咳,最近上课武侠看多了。”黄少天总算准备转回正题,“前天,我们共同努力创作的歌曲《生光豆》论坛点击和下载量都突破了一个很大的数字——几来着?这不重要,反正据李迅说很成功。在此,作为主唱,首先感谢作词的方锐,将文字活用,让我对,感、情、挫、折也感同身——诶呦,疼!”

 

黄少天被一只来自方锐的“真诚的苹果”砸中,吐了吐舌头。

 

“其次感谢文州,百忙之中谱曲。虽然慢节奏差点把我搞疯,但我相信节奏和基调其实是王大眼定的,我请问王翻译是故意的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当然,还要感谢我的小混音——刘小别,刘老师!”黄少天无视了王杰希满意的表情,话锋一转,面向正在和李轩窃窃私语的刘小别。

 

“如果没有小别——”

 

“不用谢,要谢先谢迅哥吧。”刘小别摆摆手,有投入到热切的交谈中。

 

李轩看着黄少天愤恨鄙视的表情,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黄少天挑衅地指了指他,没得到回应后气呼呼地挤在喻文州后王杰希中间。刚坐定,还没听到王杰希的冷嘲热讽,就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是一个姑娘拿着两枝玫瑰花。

 

“是黄少吗?”姑娘有些怯怯地问。

 

“系啊,系啊。咩事啊?”

 

“我很喜欢那首歌!”姑娘递上一枝花。

 

“谢谢啊——咦?还有一枝?想给刘小别是不是啊?”

 

“不,不是……”姑娘一时想不起来刘小别是谁,“是想给方锐老师……”

 

“方锐!有人找!”黄少天一嗓子把人拉过来。

 

方锐不明所以地接过花,求助地看向他们中最拿的清主意的喻文州和王杰希,谁知道那俩正耳语的热切。

 

“那个……老师的词写得真好,上个月才和男友分手,我感觉很深刻!”

 

“……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啊。”方锐无语,不过幸好不是告白,要不然这日子过得就太狗血了。

 

“没关系,反正就是谢谢你们给大家带来这么好的歌!”

 

方锐松了口气,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好受些就行,但是还是要珍惜身边的人,别太轻易放手呀。”

 

劝走了意料之外的粉丝,方锐开了瓶啤酒,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黄少天抢走。


“珍惜手上的酒,别太轻易放手哦。”

 

方锐学着刘小别的样子给他一记白眼:“去去去,有手有脚的,要喝自己开,或者让你的小别老师给你开。”

 

“唉,我何尝不想呢。”黄少天又回到这几天的武侠洗脑循环模式,“但都怪你——那小别正与魔君李轩口语方大侠江湖风流的二三事,我又怎能插入其中,坏人兴致呢?”

 

方锐正要吐槽黄少天的话,却突然反应过来冲向李轩。

 

“不肖之徒!私下里耍什么嘴皮子!”

 

“谁师谁徒你分清楚了再嚷嚷,别学黄少天,没得好!”这两个人又打起嘴仗,却没发现偷偷给刘小别八卦的李迅。

 

一直没有搭腔的王杰希点了支烟:“方锐的《生光豆》真是写得好,说不定还能翻译成英文试试。”


黄少天凑过来闻了闻味儿,并不是什么好烟。“什么时候又开始了,我听文州说你们去美国以后就给戒了啊。”

 

“哦,前段时间出版社让我准备新译版的《傲慢与偏见》,没忍住。”王杰希耸肩,故意忽略喻文州笑中带刀的警告眼神。

 

“这么巧,今年我们系的节目就是《傲慢与偏见》的话剧。简·奥斯汀,英国巴斯,我都背熟了——诶?巴斯?巧得过头了吧……”连黄少天意识到的时候都要无语了,心里只有大大的两个字“狗血”。

 

“嗯,我们还去了一趟巴斯大学。”喻文州点头。


“那就是,见着了?”黄少天眨眨眼睛,看向对面沙发上闹腾的方锐一群。

 

“口译挺难的,不过看起来吴羽策在那儿挺好。”王杰希似乎终于还是重新下定决心戒烟,把那个空的烟盒也扔了。

 

黄少天瞧他一脸决心的表情不禁心情大快,又想到刘小别那一股比王杰希还高冷的心劲又有些发愁——攻略不下啊。

 

另一边方锐的笑骂声传来,李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喻文州递了一瓶啤酒,黄少天一饮而尽,蹭的站起来,从冰桶里拿出了冰镇许久的桃色香槟。


“同志们,战友们!今日的烦忧就让它过去吧,毕竟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说着,他开了酒,气泡葡萄酒的木塞在一片欢呼声中飞出好远,白色的酒味泡沫呲向空中,在变化的灯光下破碎后又不断产生。

 

大家都举起手中的杯子,不管里面是果汁还是啤酒,都大声喊着祝福的话语。没想到黄少天此时还不忘使坏,抱着瓶子让酒沫从方锐喷到刘小别,除了他自己无人幸免。

 

舞台上当值的歌手方才唱完红得发紫的《生光豆》,弹吉他的手势一转,语言一变,舌头一卷,却唱起了更适合这光怪陆离的酒吧的歌曲。

 

 

 

 

 

 

Ⅱ.食既

 

入冬以后,方锐一直有点感冒,前天去酒吧玩了一晚,回学校路上受了风,脑门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只能文文静静地待在宿舍里翻书。

 

说是宿舍,其实是李轩的教工公寓,双人套间的另一个床位本来是给他们教授的,但是教授已经开始幸福的还房贷之路,于是方锐就心安理得地挤了进来。

 

电脑里随机循环到《Ghost Town》,实在不应景。于是,他昏头昏脑地点开自己写的《生光豆》,自恋地听着黄少天的发音,单曲循环。

 

——不回身也罢,用豆遮住月光,能否等到生光。

 

他手里的那本书正是李轩嘴里的儿童绘本,书上的水彩插画是褐色的兔子,一大一小。粗面厚纸让人摸起来十分安心。

 

“I love you right up to the moon,”he said,and closed his eyes.
“Oh,that's far,”said Big Nutbrown Hare.“That is very,very far.”

 

方锐读着读着有些傻眼,虽然懂了小兔子的意思,但是这怎么翻译?一句“我好喜欢你”,到小兔子嘴里就又绕回月亮,难不成还是个玉兔和玉兔相亲相爱的故事……

 

他一直觉得中文比英文的表达更为生动,读了英文系以后虽然有些改观,但还是有中国人的那股自傲。如今却被这只给小孩子看的褐色兔子打败了。

 

方锐舒了一口气,张嘴用纯正的中式英文发音念: “Oh,that's far.That is very,very far.”

 

果真有些壁炉边念故事的感觉,悠长厚重。毕竟他是个以笔译为目标的,不很看重发音,要是换了更标准的发音,一定更有味道——比如吴羽策。

 

方锐不小心走了神,吴羽策念英文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但现实却是很远很远。

 

黄少天还在唱《生光豆》。


——你一个吻不回头,活该我无工无酬。

 

手机震动,接了电话竟然还是黄少天。

 

“方大大,出来下馆子——儿——”

 

“黄老师的儿化音和谁学的,太美了,耳朵怀孕了。”方锐一身鸡皮疙瘩,果断掐了电话,省得黄老师继续嘚嘚嘚。

 

没过一分钟,耳朵又被黄少天折磨。

 

“你开门啊,我们来了。”黄少天的大笑声传来。

 

怎么就不能像你唱歌时候一样讨人喜欢呢,一句一个“你们”“你们”什么意思啊——黄少天最近在跟谁厮混啊,怎么没什么印象呢,总不能还是喻文州王杰希那俩吧。

 

方锐无奈地裹着被子,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回身切了电脑里的歌曲,换成随机播放。至少,绝对不能让黄少天“得意洋洋”。他一边赞叹自己机智警觉,一边开门。

 

门外的一群狼,嘴里叼着肉——不,只有一只狼,手里提着羊,身边跟了一只大脾气小狼。


“你这是干嘛呢,烤全羊?”方锐纳闷黄少天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旁边刘小别黑着脸拆台:“他已经吃了半只,这半只实在吃不下,扔了又嫌浪费。”

 

方锐瞟了一眼黄少天,把他们俩请进来,拽过大狼窃窃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带宿舍了,早说兄弟就给你腾地方了,哎呀呀。”

 

黄少天自知这是冷嘲热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哪见过这么靠谱的方锐,肯定扯淡:“真心帮忙?那你现在可以带着羊走了,校医室走好不送。”

 

方锐心想谁跟你兄弟俩啊,赖在椅子上不动弹了,上手就撕下已经割开的羊腿,啃的满嘴流油。

 

刘小别坐定以后,悠悠开口:“前辈——”

 

“噗,咳咳咳!”方锐一口羊肉噎在嗓子眼,喝水又呛在气管,好不惊险。

 

高冷小别老师,除了叫过王杰希前辈以外,谁还有如此殊荣。黄少天又一记白眼,已送至方锐内心。

 

“小别,有话就说,有难张口,前辈不会不帮的。”方锐见梯子就爬,嘬干净油手立刻一脸正义,“如果有某个外系的对你死缠烂打,跟前辈说,前辈帮你弄死他!”

 

“滚滚滚!”黄少天上手推搡毫不留情。

 

今天他和刘小别吃饭,谈得比往常开心多,虽然这小同学还是傲娇地吊着脸。他来方锐这儿是为了找个助攻,却还是失算。早该意识的,亲兄弟才坑人这句话绝逼不是盖的。如今,聊得更开的却是这俩人了。

 

“那申请研究生呢?”刘小别兴致勃勃。

 

“这个也不是很麻烦……”

 

虽然在说学习的事情,黄少天也略有不爽。他话多如长江水,后浪前浪滚滚翻,自从遇到刘小别以后经常被呛地没话说。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你能吃完吗,吃不完我也吃点。”

 

黄少天大惊:“刚刚我们吃了大半只,小别你还没吃饱啊。你跟我讲啊,我们再多吃一些,不管方锐死活。”

 

刘小别白了他一眼:“你一个人闷头吃挺多,从步行街走回来,当然也不会饿。”

 

方锐心里都快乐出花了:黄少天你追不到媳妇活该啊,饭都吃不饱谁跟你混啊。

 

结果就轮到他自己难受了。又吃了几口黄少天上供的羊肉,就因为发烧没了胃口。

 

黄少天叽叽喳喳地喋喋不休,刘小别在一旁也从高冷变成了无奈,方锐觉得这些真该和谐和谐全都和谐了去——黄少天和喻文州王杰希之流的待久了,现在也变得心脏,居心叵测地拐着弯刺激他。

 

这个宿舍不欢迎心脏,方锐借着这个理由逐客。刘小别也没有因此不高兴,只是仍然一脸嫌弃地看着黄少天,像是赤裸裸地在说:你看,你兄弟都不要你了,混得太背点儿。

 

“方锐,严肃点!”临走前黄少天扒住门框,“我是真心的,哥们。”

 

“哥们儿,我拒绝你的表白。”方锐用手抵着黄少天的额头,以免他再蹿回宿舍来个促膝长谈,“不过既然你已经送了礼,哥哥我就拉你一把。”

 

黄少天感激地看向——屋里的烤全羊。方锐没好气地骂了句“白眼狼”,冷漠地关上门。

 

暖气又重聚在小小的房间里,孜然和羊肉的味道让这儿竟有了家的感觉。方锐缩回棉被里,吸了吸鼻子。打开电脑,音乐播放器的推荐窗弹出,上榜的都是热乎的情歌,年轻男女偶像欢快的声音都像是浸润在粉红色的大湖里,激起的水花溅了方锐一脸。

 

“年轻人的恋爱真有活力。”他咕哝了几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给他灌了点水,胶囊混合着冲剂稀里糊涂地喝到胃里,脑门上像模像样地放了个冰袋。

 

大概是李轩从教室回来了,隐隐约约听见他边嚼东西边讲电话,八成是在消灭黄少天的贿赂。


“二十二号去,刚好你生日。”

 

“……日程不紧,但是前几天的会挺多。”

 

“不用你帮忙,我问教授借了人。”

 

“你闲?老子赚钱给你掏了水电费你说你闲!”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给你汇过一次钱,至少水电……”

 

“你……帮我给妈买点东西……一堆……”

 

声音断断续续的,绞尽脑汁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对话,不过李轩显然是在和他弟弟例行通话。


李轩的弟弟啊……

 

方锐晕得厉害,脑子里也一团乱麻。他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睛,冰袋滑了一下搭在额角。转头看向邻床的李轩正抱着平板窝在床脚,嘴里还嚼着半截羊肉。

 

“李……轩……”这声音,嘶哑地连妈妈都认不出来了。

 

“嗯?”李轩抬头满嘴着流油,还不忘叼着半块羊排。

 

方锐想要一杯水喝,他发誓只是这样而已,可是不等他再次张口,寂静之中就听见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找在李轩脸上的电子屏幕光影就变换了颜色分布。

 

“阿策!你为什么退了!不要瞎想行不行,多一点对兄长大人的信任不好吗!?”

 

看来有些人误会了某些事情。方锐脑子钝钝的,直白地想。是李轩的弟弟……那就误会吧,反正李轩不是什么好人。

 

等等,李轩弟弟啊……吴羽策。那么那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了,方锐自暴自弃得放弃思考。冰袋的水从眉毛流进眼角,又顺着脸颊落到被单上。然后他感觉一个温温的毛巾贴在脸上,有个好心人把那些碍事的降温用品都拿走了。

 

不巧,好心人正如放弃解释的李轩,他挠了挠头,罕见地叹口气说:“锐啊,赶紧好起来吧。”


“……?”

 

“我知道你和周泽楷是同级生,但除非把江波涛诱拐到英文系,否则你别想模仿周泽楷。”


“有屁快放……”方锐想都没想,张口就来。

 

“……”李轩想踹死他,“我现在后悔了,去巴斯开会这种事,从系里找个好看妹子陪着多好,干嘛要帮你交了申请表。”

 

“巴斯?”方锐想了想刚刚隐约听见的对话,眼睛突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李轩,“吴……吴……吴羽策?”

 

李轩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把人又摁回被窝。“出息。”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我们是干公事好吗!二十二号有个书展,教授让我们去那儿开个文学交流会。”

 

“哦……这种任务都配发给你了啊……”方锐恍然大悟,无趣地翻身睡觉了,独剩李轩一个人磨牙霍霍。

 

要说方锐是不是真的这么淡定,李轩表示不相信。面前缩成一个蚕蛹的这货,内心世界绝对已经翻江倒海了。

 

李轩默数三秒,果然,方锐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护照?”


世界再见。李轩决定还是回去找亲爱的弟弟聊天吧。

 

至于方锐怎么有的护照,当然和现在身在英国的吴羽策有关系。

 

不过不说也罢,方锐撇了撇嘴,都是往事了。他翻身缩进被窝里,从古董级的MP3里翻开录音文件夹,指甲纠结地磕在按钮上。

 

“不算矫情吧,他声音本来就好听的。”他自言自语着,按下播放键。


吴羽策唱歌。

 

听听,听听,比原唱好听多了。方锐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的审美点了个赞,并且为自己当年的明智举动感到骄傲……

 

想到一半,自己都骗不过自己了,第一次在酒吧看见吴羽策的那些回忆稀里哗啦的全都倒流回脑子里,从模糊变得清晰,清晰度大约是,整个酒吧就只有吴羽策一个人没虚化,轮廓流畅,棱角鲜明,那把灰黑色渐变的吉他尤为突出,衬得那双手连同手腕到小臂都好看得不行。


千万不敢看全,帅惨了——周泽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从颜值意义上来说。

 

方锐讪讪地想,嘴上唾弃自己怎么这么痴汉,从第一次在台下录歌开始就这样,简直没出息。


他仰面躺在床上,硬生生把那些酸不溜秋的感慨都内部消化了,严正警告自己,多大的人了还陷在旧情里出不来——方锐,你是个成年人,要潇洒不要幼稚!

 

然后他就听吴羽策唱着歌睡着了。

 

倒没有什么梦见往事的标准肥皂剧戏码,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烧退了。

 

“行啊,五体不勤的少年人抵抗力意外不错。”李轩难得吐槽。

 

我要不要反击……方锐不想理这个中文不过关的助教。

 

不过等到下午李轩回宿舍的时候,就轮到他不想理这个自理能力不过关的学生了。

 

“你闹革命呢?”李轩看着无处下脚的宿舍,艰难地从门口挪到自己床上。

 

方锐继续翻箱倒柜,末了原地转了个圈,一只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哎!方锐大大!”李轩揉了个纸团正中方锐后背,“嘛呢?”

 

“哎呦呦,你回来了?”

 

我早回来了,看你土地改革半天了。

 

“你见没见我护照?”

 

得,最重要的东西找不见了。李轩估摸着方锐大搜索的时间够长,已经放弃拯救他了。他又艰难地挪到门口,简直跟万里长征一样。

 

走到楼道尽头翻出Skype:

“你知道方锐护照在哪儿不?”

 

他等回复的时间,从窗户向楼下看。宿舍旁边就是篮球场,总看见几个男生刚打完夜场的篮球,背着书包回宿舍,影子在白色的大灯下拉得好长。李轩认出来其中有一个就是缺了今天晚上自习课的,旁边跟了个女孩,估计是他妹子。李轩也不准备把他叫住了,想到自己平时对着这帮学生有多尽职尽责,这狗崽子还忍心翘课,只是心里轻声骂了一句“没良心”。

直到锁操场的大爷把白得刺眼的大灯关掉,李轩才收到吴羽策的回复。

 

“……”

 

只有六个点。

 

意料之内。李轩耸肩,想着方锐大概只能自求多福了,万一真找不到那他就要换个漂亮妹子同行。

 

“看下在不在他的那个蓝的斜挎包里。”

 

啊,还真知道啊?李轩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回了宿舍,无视方锐的求助,直奔阳台的储物柜。

 

“蓝包,蓝包……”

 

“李轩,你帮个忙行不,我真的找不到啊!车干!李老师!”

 

方锐在里屋叫唤的时间里,李轩已经一脸黑线地从阳台出来,把护照甩到他胸口,径直回到自己的床上蒙起被子不再说话。

 

“诶,行啊,明天请你吃饭。”方锐小心地放好护照,开始收拾地上的战后废墟。


李轩打开和弟弟的聊天。

 

“找到了,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不是你问我么”

 

是,是问你,我还想问问你记不记得里面有几个套!虐狗,分手了还花样虐狗!把你们都和谐了吧!

 

“……行,谢了,到了给你发平安信息。”

 

“不客气。

 

不用了,把妈要的东西列成单子发来就行。”

 

李轩觉得自己体力独行的弟弟怎么跟张新杰越来越像了,至少保留一点对前男友的好奇心,让哥哥我也充当一次知心姐姐的角色——哪里不对。

 

 

 

 

 

 

 

Ⅲ. 食既

 

方锐很久没坐飞机了,兴奋地像个小孩儿一样摸来摸去,从前面座位的靠背里抽出一张安全介绍卡,在李轩眼前晃来晃去,跟抖索报纸似的。

 

“看看,真的是波音474!我还真没坐过国际航班!”

 

李轩嫌弃地把土包子推到窗户边,自顾自地拿出会议材料装作认真阅读。

 

前面座位的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撑在椅背上看向他们,眼睛里全身好奇。

 

他一定是听见后面有个人活泼地叽里呱啦,以为是个差不多大的。李轩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友好地看向那个男孩。男孩天真地看向他们,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没长齐的一口豁豁牙。


果然微笑是世界通用语言。

 

“China is amazing!”说完,他就消失在椅背后面。

 

方锐突然安静下来,他吸吸鼻子,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李轩:“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听活生生的英国人讲英语。”

 

“我记得我给你安排过一个学期的交流课吧。他叫什么来着,法比安?”

 

“拜托大哥,他是个德国人!”

 

方锐似乎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比如下午两点五十八分,他坐在咖啡馆里对着外面的法比安礼貌微笑了十来分钟,笑得面部肌肉都僵弛了。然而两分钟之后,他的互助学习组搭档才肯推门进来,道了声你好。他记得那天是冬至,冷得要死,就算是张新杰也不会这样的坚定不移。

 

“那总比澳大利亚好吧!”

 

李轩推开凑太近的方锐,一脸痛不欲生。你绝对不能想象跟一个澳大利亚女生谈论女权运动的时候,忐忑地猜测“women paper”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的感觉——纠结着回去请教教授之后才惊恐万状地发现她说的其实是“women people”。

 

鉴于神奇的经历,他们俩曾经还凑到一起讨论过,教授上学时候的互助搭档会不会是印度人或者日本人。

 

萧伯纳曾经在《皮格马利翁》里说,真正的英国人很少能说标准的英语,只有外来学者才能做到这点。但是那时候他绝对不知道英国之外的地方,就算是美国,口音和方言也都严重到不行。

 

不过毕竟终究是英文,稍微费点劲总能听懂,想想现在钻研中国方言的张新杰,方锐就想给他鞠个躬。

 

“你听过阿策讲英文吗?”李轩突然问。

 

方锐看着眼神有些游离的李轩,眨巴了眨巴他的大眼睛,蓦地笑了一下。

 

“有啊。”他开起来本就带着活泼劲的眉目似乎一下舒展开。李轩猜不到他此时的心情,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大约是说错了话,正想道歉糊弄过去,却听见方锐吸了一口气说:“God bless you.”

 

“嗯?”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悦耳的提示音乐传来,起飞前专属机长的时间开始了,仔细听,标准的美式英语里带了点儿俄亥俄州口音。这架飞往伦敦的波音飞机开始缓慢滑行,它从中国北方的机场起飞,今天这里阳光明媚,毫无阴霾。

 

乘客们按要求扣上安全带,“喀嚓”落扣的声音让方锐想起吴羽策吉他箱的扣带,也是一样的金属质感,一贯冰冷却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意外的是,方锐第一次见到吴羽策是入校第一天。他的行李箱因为太满,拉链被撑开后东西掉了一楼梯,现场十分狼藉。

 

幸而那时宿舍楼里人并不多,他狼狈地刚收拾好后准备走进自己的寝室,就听见后面有个人叫住他。

 

“God bless you.”一个男生低低压着帽子,把没捡起来的钱包放在行李箱上,不等他说声谢谢就走掉了。

 

方锐收拾完自己的床铺才反应过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男生的话怎么想都是耍帅,就算他气质本来就是这样,也未免太洋气太拉风太不低调了。但是,方锐还是打心眼里觉得那句英文讲得真好听,有板有眼,虽称不上风情万种,但也让人耳朵受不了。

 

他兀自地想着想着,一股不知名的酸溜溜的味道就飘进鼻子里,胡乱地发酵。

 

再见到吴羽策是在Moonlit Fairy Tale的唱台,拿着蓝绿渐变色吉他的青年在流转的灯光下转着英文假声高音。吸引力太强,目光根本没法移开,直到黄少天从台上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

 

那天晚上正是跨年,所有人都玩得大汗淋漓,出来酒吧才觉得新年的寒意彻骨。待欢聚的人几乎都散完了,黄少天也撇下方锐不管,独自赶赴下一个热闹的同学聚会。

 

方锐从酒吧后面出来 恰巧看见前面与他同道的吴羽策,背上背着黑色的吉他箱,上面贴了个银灰色的五角星标志。

 

“吴羽策。”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回头,还是戴着那个帽子。“方锐?”他记起黄少天提到的名字,刚刚他们虽然聚在聊天喝酒,但是因为灯光太暗,看不到面貌,所以有些不确定。

 

“嗯,方锐。”

 

他们都喝了点儿酒,一路走就一路聊下来。年轻人本来就活络,方锐又是个会聊天的,纵是吴羽策性子冷些也一直搭着腔。冷空气里,气氛依旧有些热乎。

 

元旦正是庆祝的好时间,请假的学生多得一把抓不过来,所以这天晚上宿舍楼并没有门禁。


他们两个人上了楼,先是经过方锐的宿舍,吴羽策便帮他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钥匙孔。他的手因为喝了酒有些颤抖,光线也如小动物谨慎的呼吸一般轻微晃动。方锐瞥见他的神情,虽然有些迷离,但是仍努力专注地看着钥匙孔,阴影落在眼角眉弯处,让本来棱角流畅内敛的脸少了几分淡漠,平添张扬。

 

方锐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好像喜欢这家伙,是不是挺草率的?他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伴着酒劲给的那么一丁点无畏感,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吴羽策的脖子,亲上了他的额头,留海里散发出微醺的酒精味伴着冬风的味道搔着鼻尖,暧昧得不行。

 

看着吴羽策略显吃惊的表情,方锐感觉这下清醒了不少:

醉了醉了,这回真醉了,我他妈都干了啥,方锐你真是下流啊呸!

 

“额……就当你断片儿了行呗?”他咧了咧嘴,人真是只有在冲动之后才会意识到错误啊。


虽然楼道里太黑看不见,但方锐能感觉到吴羽策皱了下眉。

 

“好吧,那就当我断片儿了吧……”

 

“谁都没断片。”吴羽策脆生生地说。

 

“不不不,肯定是我断片儿了。”方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没有。”

 

“我说断就……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温热的感觉已经贴上眼睛。

 

妈呀,吴羽策亲他的眼睛了。随便了,横竖不过一死,反正我准备放弃挣扎了。方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知道最后一丝冷静和理智停留在“今天晚上宿舍没人”和“这个人是吴羽策”这两件事上。

 

那天晚上,也算不清是谁点的火,反正结果都一样,年轻的他们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就算最终退无可退,年龄也能帮他们找到倚叠如山的借口推脱。

 

——这一路太匆忙,如今才发觉,没有你的那片月光,竟只剩下一人仓皇。

 

方锐被李轩从混沌的梦境中摇醒,机长又开始嘱咐乘客系上安全带,卡扣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听起来像是手枪上膛。

 

李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空姐的要求下收了方锐身上的毛毯。

 

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大概是下降高度时遇上了气流。方锐揉了揉肩膀,旅途的疲惫随着肌肉的酸痛冲上脑门。小小的圆形窗户外是伦敦的天空,已经能看到远处机场一闪一闪的指示灯。


是的,他们到伦敦了,那么转火车去巴斯也就不远了。物理距离一下子从将近半个地球缩短到一个城市之内,但是如今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了。

 

方锐当然想过,那天晚上到底是给什么附身了,干出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他也想过,吴羽策那么胆大的人迷离状态下被他撩得有了感觉,怎么就只亲了眼睛,而不是后来被啃烂的嘴唇——回想当时他们如野犬一样不管不顾的笨拙动作,现在还疼。

 

每次不小心想到这两个问题,方锐的精神就变得懒惰,不愿意思考这些复杂而毫无意义的事情。毕竟过程再怎么复杂曲折也不过是起点到终点,中国到英国的距离。

 

“睡了一觉精神点儿没?”李轩趁着飞机与航站楼接轨的空当拿出一沓资料交给方锐,“重点问题我又总结了一遍,你在熟悉一下,我怕时差倒起来就没空再看了。”

 

方锐搓了搓脸,点头接过资料。

 

你看,生活还是这样,认真学习,认真工作,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空想和回忆。

 

身边来自世界各国人人们窸窸窣窣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整装待发准备踏上世界上最大的岛屿。


“Welcome to British!”小男孩挥手道别,还是一口豁豁牙。

 

转了火车后,李轩就在有节奏的加速匀速中昏昏欲睡。对面的方锐就着小桌上的一盏固定灯温故资料,戴着一副有保护眼睛功效的平光镜,手边是橘黄色软饮料。忽而抬头,正对上李轩涣散的眼神。

 

“撑不住就睡吧,又不丢人。”方锐的语气比平时不知道和缓了多少,听不出来特属于他的那种活泼和兴奋,大概是因为车厢里的气氛太宁静——虽然话的内容还是让人很想抽他。李轩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表情略显纠结。

 

“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轩打了个哈欠,“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说罢,他把脸埋进臂弯,灯下就只剩方锐。

 

其实作为吴羽策的哥哥,李轩对于他这个弟弟很是了解,但也没有了解到他是个深柜这么深刻的层面。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弟弟有个男朋友的时候,筷子里的大盘鸡块掉到了地上。至于吴羽策,那语气完全不像是小心翼翼的弟弟在告诉兄长什么重要的事情,更像是是给他个通知。

 

一个通知的语气而已,李轩也习惯了。但习惯方锐是吴羽策男朋友这一点,他花了些时间。后来终于混熟没那么别扭了,方锐却突然从这个角色退演。再后来,李轩释然了自家弟弟又回到自由身这一点,方锐又出现了,成了他的学生。

 

生活就是个圈,是一盆狗血,是高能粒子对撞实验。但是神奇的是这种缘分让他们的生活不再乏味。

 

一句用语简单到有些土的问候,却比用了虚拟语气的复杂句子温柔。

 

 

伴着仿真汽笛声,火车进入灯火通明的站台。车站外天色全黑,但还能隐约看见厚厚的云层压在天边,将近的圣诞节很可能有雪花创作浪漫。


方锐对着高大厚重的钟塔调了手表时间,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他们竟然准时到达目的地。

 

他舔了舔缺水的嘴唇,哈出一口白汽,对着空旷无人的车站广场自言自语:

“Welcome to Bath ,and happy birthday. ”

 

 

 

 

 

 

 

 

Ⅳ. 生光 

 

……怎么系来着?

 

方锐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定制的西装很贴身,白衬衫上缺一条领带。手指带着左边右边压来压去,成型后才发现系出的是红领巾。

 

盥洗室里刮胡子的李轩倒吸一口凉气,洗掉一脸泡沫后发现下颌骨上果然有一道红色的痕迹。刮了十多年胡子了还受伤,李轩,自裁吧。

 

两个单身男人赶时间总会状况百出,不过幸好,最终没有迟到,整个上午都在会场中的英格兰的绅士风度中别扭。

 

熬到下午,和书商的合作变得愉快顺利。但如鱼得水的仅限李轩,对于初次听英国人谈生意的方锐而言,习惯他们的语调和节奏很费神。于是当他想起操着德国卷舌音,语速适中的法比安时,觉得格外亲切。

 

“专业词我都让你先过了一遍,还这么纠结?”李轩看着揉太阳穴的方锐递上一瓶维C橙汁。

 

“是劳神好伐。尤其是那个打了波点领带的,语速快得简直跟英版黄少天一样。”方锐看着轻松摆弄手机的李轩,觉得自己今天不仅开眼看世界了,还看到一个扒了皮的李轩——他发誓这绝对是褒义上的赞美。

 

李轩竟然难得地“啧啧”两声:“光听这种程度的就头疼,出去可别说是我学生。”

方锐咧嘴懒得理他。

 

“努力啊方同学,我们家阿策可是为了‘同传’奋斗在……”李轩话说过半,给教授发邮件的手指就僵住了,惨兮兮发现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用肖时钦的话来说就是脑子进酸了,还是王水那样的。

 

最近怎么总踩雷区。

 

“你……别在意这些胡扯……”

 

“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方锐耸肩,露出一个招牌的微笑,带着绝对的真诚,让李轩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李轩确信,这家伙心里又在电闪雷鸣。不信再倒数三秒。

 

三,二,一——

 

“你弟挺好?别误会,我是说在学业?”

 

呦呵,那你以为我理解成什么了,李轩怀疑地看向旁边那双眼睛。



第二天的交流活动很无聊,天气也开始变得阴沉,两个中国人窝在标间儿里偷懒,厚重的棕色窗帘隔离了室内室外。快到中午的时候,方锐在酒店网络里查到午餐供应后就再也静不下来了,执意出门搓一顿。

 

“他们故意的吧,还是说这就是待客之道!?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土豆!我就算出去吃仰望星空也不要在这儿等着最后的午餐了!绝不!”

 

李轩有种见着黄少天的感觉。正抱着平板刷剧,就好心帮他查了天气,阴转小雪,顺眼瞥见今儿还是平安夜。

 

“如果你不想冻死街头,还是乖乖等土豆吧。”

 

“冷死更好。”方锐故作一脸决绝冷漠。

 

“教授让我把你活着带回祖国。”李轩抬头看向已经穿戴整齐的方锐,“那么换一种说法——如果你不想被街上的男男女女闪瞎的话,还是安省点儿。”他放大平安夜的图标,举起平板给方锐看。

 

方锐眯了眯眼睛:“比土豆好。”

 

我真的尝试拯救他了,可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救自救者”,他一心寻死,即使李某人也爱莫能助。

 

嘿,怎么黄少天体跟着他俩来到英国了,太有毒。

 

李轩目送方锐的眼神里三分哀其不幸,七分幸灾乐祸。

 

突然方锐转头:“我记得你不是有购物单吗,有什么要带的?”

 

李轩连面部表情都没来得及撤下,下意识“嗯”一声。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虽然大多数都让吴羽策帮忙采购了,但还剩下一些大件留在自己手里。

 

“嗯什么啊,没有的话我走了。”方锐摆摆手关上门。结果还没走到电梯就收到邮件,Clarks海军蓝反皮毛高跟鞋和石榴红浅口单鞋的照片和尺码都列的清清楚楚,自然是李轩妈妈写的。

 

李轩妈妈是个时尚杂志编辑兼顾问,年轻的时候还给某国际级大牌设计师当过助理,这层光环让她关注的东西看起来都特别高大上。方锐相信,肯定还有更多的东西,李轩算是对他仁慈了。

 

——吴羽策不是常驻英国么,怎么不让他寄回去?

 

方锐在披萨店里,把面前的仰望星空po到新浪微博上,立刻获得了黄少天极速点赞以及长达140字的吐槽。

 

——我妈也不好意思老麻烦他。

收到李轩回复的时候,方锐已经吃掉一块披萨。不过欣赏着插在面饼上朝天瞪眼的鱼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于是要了一份意大利面。

 

——俩儿子区别何在?是不是你比较好欺负?

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意大利面的首赞是刘小别而不是黄少天,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幺蛾子。

 

——滚,小心我不给你报销。

——哦,可是我拿着你的银联。

 

隔了一会儿李轩找自己银行卡的时间,黄少天在评论下面已经发了三大段回复,照例的垃圾话之中夹杂着@刘小别。看来半个地球之外的黄少天最近有些进展。

——滚吧你!

——所以真是因为你比较好欺负吧。

 

王杰希回复了一句“勇气可嘉”,喻文州推荐了这条街上的咖啡和Sally′s的圆面包,李迅表示早有耳闻十分嘴馋,黄少天还在嗡嗡哇嗡嗡哇,刘小别似乎发动了沉默冷冻技能。显然,这些人毫不顾忌地开始版聊,而且是在不同的时区。

 

——并不!我难道没跟你提过?阿策不是亲生的。

方锐刚喝到嘴里的芝士汤差点喷出来。

——哥,我错了,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

——想什么呢,家庭伦理剧看多了吧。我爸妈再婚的,他爸我妈!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客人,您的手机一直pin,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吗?”他说得很慢,不确定这个外国人能不能懂。

 

当然当然,方锐听得很明白——言外之意,你好吵,请不要秀。问题在于,他并没有女朋友,啊不,他没有对象——这样说就不用分男女了。

 

“不是女朋友。”他把手机关静音,退了和李轩聊天的窗口,顺便第七十三次拉黑黄少天,

“哦,我懂。”服务生释然地笑了,做出的口型love win。

 

你到底懂了什么……

 

方锐结账,环视餐厅内外。好巧不巧,这一对儿对儿的,只有他是一个人,汪!

 

直到买完鞋子,方锐才搞清楚这出家庭肥皂剧其实只是一个普通却成功的再结合。好吧好吧,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true love win。

 

从温暖干燥的商场里出来,耳边不再是欢快的圣诞主题歌曲,风夹杂着小雪花落在大衣上。天气预报竟然对了一次,圣诞雪适时宜地到来让巴斯陷入浪漫循环,美好的气氛陡然上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上初三,他才小学六年级。”李轩回忆,“他爸忙,我妈忙,我一直觉得他俩凑一起过日子是为了剩上下班的油钱。你说明明都是有钱人,干嘛这么抠门。

 

“当时我在忙学习,没太管这些事儿,她爱咋弄咋弄我也习惯了。就是没想到她也有一天会真的安顿下来,还嫁了一个有儿子的男人。

 

“阿策的态度?想想就知道了吧,冷得不行,他才小学就有这潜质了。我当时就想啊,他们班或者他们学校肯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他。

 

“后来?后来我发现他喜欢小男孩啊!!!而且带着男朋友来见我都不紧张的!!!白给他做饭洗碗签字开家长会……”

 

方锐果断挂了电话,拒绝听变身婆家人的李轩唠叨,也拒绝承认自己是小男孩。

 

仔细想想,吴羽策的少年时期肯定是凑合着过来的,摊上李轩这个爱凑合的哥哥,吴羽策亲爸还真是心大。

 

记得当时吴羽策跟家人坦白他们的关系的时候,语气平淡地像是在念无聊的接龙游戏,对面唯一受邀到场的家人李轩却把大盘鸡一块鸡腿掉到地上。据说后来这家的哥哥转告他们爸妈的时候,吴羽策亲爸没什么脾气,反而在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唯一的儿子选择了这条路。

 

方锐当然知道,自己这边不可能这么顺利。他纠结了一个暑假,等到买了回学校的火车票后才试探性提了两句,几个关键词磨磨蹭蹭刚从嘴里蹦出来,他爸手里那本厚得不行的《通用经济》就结结实实砸了过来。虽然之前做过心里建设,但真到了实兵操练,果然比吴羽策那场艰难多了。

 

所以说这事儿奇怪,别说他爸妈想不通,方锐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啊,他在这么普通的家庭里长大,度过了平淡如水的青春,怎么最后在大学第一年就给弯了?

 

雪花越来越多,冷得打了个寒颤,方锐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鞋子踩在打滑的人行道上,鉴于手里拿着东西,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免得万一摔倒弄脏了袋子,李轩故意找茬。天气太冷了,露在外面的手不一会儿就被风吹得生疼,渐渐失去了灵活性。想起刚刚喻文州推荐的咖啡好像就在不远处,于是又加快了脚步。

 

木制小招牌上面有一个铁艺的时钟,雪花积在时钟的小鸟装饰上,白色和黑色让小店更加生动。从一长排玻璃窗向里面看去,模模糊糊起的雾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咖啡和甜品的香气。

 

“离晚饭时间还早啊。”方锐在门口跺跺脚,抖落肩膀上的雪后推开门,清脆的铃铛声和店里温柔的吉他音乐翻转了世界一样,连时间都凝固了。

 

 

啊呸!时间你倒是给我凝固住啊。

 

方锐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狗血的生活,合乎逻辑的偶遇,故事的延续,奇迹的降临……也是啊,巴斯又不是个繁华的大都市,遇到吴羽策也挺合理。

 

内心里简直一万个“我嘞个大槽”。

 

靠着窗户,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窗的小桌边对着电脑工作,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几个精致的袋子,想来是李轩那个懒家伙托他买的东西。

 

方锐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犹豫着要不要换一家店。但是如果真就这么灰头土脸地逃走了,怎么想先认怂的人都是自己。

 

“偶然性往往具有这样的魔力。为了一份难以忘怀的爱情,偶然的巧合必须在最初的那一刻便降临。”米兰·昆德拉如是说。

 

就像他们相遇一样,第一次是吴羽策捡起了方锐的钱包;这一次是方锐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支未开封的口红。

 

“Such a wonderful Christmas gift. She must be the most lucky one. ”

 

桌边的青年抬头,镜框从鼻梁上滑下一点,镜片后的眼睛里少不了惊讶。

 

方锐自顾自地坐下,又自顾自看着桌上的咖啡单。坦白讲,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他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想,那种感觉很奇妙,没有茫然无措,也并不是胸有成竹,只是凭着直觉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而现在,他却只会紧张地来回翻看满是花体英文的咖啡名,半个也没看懂,旁边的服务生小哥依然耐心地等着他的决定。

 

“Flat White please. ”吴羽策摘下眼镜,对面带微笑的小哥说。

 

“诶,我不和白咖啊。”方锐抬头,正想召唤回已经转身的服务生小哥,却被对面的吴羽策打断。

 

“他听不懂你说的。”

 

喂,我好歹英文系读研了,英国和北美文学史都研究过千八百遍,莎士比亚老爷子脑袋上有几根头发丝我都数过,你竟然说一个英国人听不懂我的发音。

 

“不信你试试。”吴羽策已经合上电脑,端着咖啡杯靠在沙发椅上。

 

虽然方锐自己也没摸清楚他俩之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恭敬不如从命。他清了清嗓子,向一个服务生招手。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嗯,请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啊?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方锐无语地看了眼对面悠哉悠哉的吴羽策,自知被这个常年生活在英国的人耍了,抱歉地对不明所以的服务生道歉。

 

“有必要吗,一见面就损我。”方锐郁闷地喝了口咖啡。

 

“谁先损谁啊。”吴羽策一记白眼。

 

合着就一句话您也要回敬,还是见面第一句话。方锐觉得吴羽策这是给英国人教出了坏毛病,一点儿也不友善。

 

要是这幕给黄少天或者李轩看到了,绝对会感叹世界太友善——前任的下午茶时间和平得让人失望——黄少天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李轩也能跟着这么想纯属瞎凑热闹。

 

安静地喝咖啡,吃一口吴羽策推过来的曲奇。方锐趁着两个人没营养地寒暄之际构思了一下深入的提问,比如:

 

朋友,成绩怎么样?
对于理想有多大的把握?
小同学,现在还单身吗?

 

嗨,怎么听重点都在最后一句啊,伪君子伪君子,真让人不齿。方锐把这个主意从脑子里抹掉,决定面对现实的平和。毕竟这家白咖啡挺好喝的,夹在曲奇里的花生粒也很脆,平静的相处是他们以前根本无法做到的。

 

“东西我帮你拿回去吧。”方锐看着准备离开的吴羽策说,“然后让李轩自己一个人提上候机大厅。”

 

“李轩的现实报应。”吴羽策点头同意,一句谢谢后干脆利落地推门离开。

 

是他的风格。方锐确认,吴羽策还是那个吴羽策,和原来一样。

 

“平安夜快乐。”音调没什么起伏,但是是方锐喜欢的声线。

 

吴羽策左臂弯揽着风衣,右手把一粒金纸包装的费列罗巧克力球被放在桌面。

 

窗外雪花越飘越大,方锐愣愣地看向模糊的街道,后悔没叮嘱一句“把扣子扣好”,他记得吴羽策的风衣一般只系一个扣子,会受风。

 

——如果下雪了,你会和老王说什么?

 

他打开手机,询问另一个时区的喻文州。

 

——多穿点,扣好扣子。

 

方锐苦恼地抓乱了头发,自己果然上了年纪了啊,跟喻文州一样有老妈子的潜质了。可是前提是,王杰希是人男朋友啊……

 

方锐把那张包装纸展平,叠成一只扭曲的纸鹤留在桌面,学着吴羽策的样子潇洒地离开。

门一关,手插兜——啊,忘记拿手机了。

 

——喻文州如果跟你说系好扣子,你怎么回答?

 

他问王杰希,却没有回复。翻开那几条美食微博,黄少天和刘小别也都禁了声。不同时区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突然只剩方锐一个人在雪中独行,手里大包小包的,怪孤单。

 

他想起自己那个破烂的MP3里存着的录音,有一段是朴树的《旅途》,吴羽策唱的。

 

 

“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
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

 

 

 

 

 

Ⅴ.复圆

 

 

“我没带房卡啊!”


方锐几乎是边哭边说的。啊,当然不是真的稀里哗啦流眼泪,而是心力憔悴。他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驮着大包小包的女士鞋包化妆品护肤品,还有一个可折叠的床垫!结果使劲砸门也没人应。


“哎哎哎,这算什么,我妈还让我从美国背回来一个折叠衣柜。”


“你说大声点儿行不行!”电话那边很吵。


“我说!我妈让我从丹麦背回一台洗衣机!”


我靠,你刚刚明明说的是衣柜。方锐一个劲翻白眼,就差吐点儿白沫了,满心只有鄙视鄙视加鄙视。


李轩把他撇在酒店门外,自己去潇洒了,听声音像是一个嘈杂的酒吧。这货不会是趁着平安夜出去勾搭妹子了吧,或者汉子?跨国恋?不不不,这些都不是李轩敢干的事儿。方锐很放心。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方锐对着电话喊叫,引来酒店大堂小姐的注视。


“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我靠,不会吧,真勾搭上了一个,男的女的?停停停,那老子怎么办,睡大堂沙发?这沙发其实挺软挺舒服的,就是招待台那两个妹子鄙视的目光太让人不安了,要真一直赖在沙发上,丢的是中国人的脸。不行不行,我还要春风满面地回归祖国呢,别到时候祖国先抛弃我了。


“那我怎么办!”


“啊?”李轩显然是才想起来方锐跟他好像一间房,别误会,是标间。


“你丫!车干你给我现在就回来,立刻马上!”


“……可能不行,这边有点事。”


天,在酒吧能有什么事,难道真有对象了!?


“要不,你过来?”李轩那边又轰隆隆地响起了音乐。


“不了,我还未成年。”方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声色犬马的,他早就从良了好吗。


然后他跟着手机导航,找到了那家酒吧。


“没骨气,我瞧不起你。”李轩在门口跺脚,瑟瑟发抖,看到方锐来了很是不屑。


“只图享乐,抛弃队友。”方锐把手伸向盖章的小哥,“我瞧不起你。”


小哥“嗯”了一声,问:“胃深吗?”


哦,为什么?得,原来你能听懂啊!


方锐手脚并用,带着笑解释自己是在骂后面那个朋友,不是他,他怎么会对外国朋友不友善呢,中华民族可是个和平的讲礼仪的国家。不能给国家丢脸不是。


“你怎么不去和周泽楷混。哦哦,我记得你原来不挺想转外交的吗?”李轩震惊地看着方锐打官腔。


“不成,周泽楷太帅。”方锐貌似严肃地回答。


所谓周泽楷,和方锐一级,从英文系转了国际关系学院,是他们这群人里面最正经的一个,指不定哪天就能进国*家*机*关,名垂青史了。至于方锐,他原本也这么打算,况且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应付转院刚刚好。但是,有人说他不合适做这方面,便也没有继续深究,这人正是吴羽策。方锐还记得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因为吴羽策一句冷冰冰的“周泽楷弄得来,你不行”挑起很大火气,狠狠吵了一架。不过现在看来,方锐的确很喜欢自己松松垮垮的生活,比周泽楷每天泡图书馆搞学术舒服多了。


到头来还是吴羽策看他准。


李轩拉着他往沙发里一座,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问:“那你觉得他和阿策哪个更帅。”
“李迅又在搞什么调查?”


“你就当他是在搞吧。”李轩一脸坚决。


这话说的,好像他能跟谁搞一样,从没听说过。倒是每次说这种话题,都是他躺枪……
“我想想啊。”方锐嘬了一口莫吉托,想起了下午的白咖,还是知恩图报积点德吧,“应该,吴羽策。”


李轩故作深沉地点头:“哥跟你说个事。”


“我没你这哥。”方锐嫌弃地推开李轩。


“我刚刚听几个姑娘聊天。”


好你!果然勾搭到了!女的啊女的。

 

“好像今天晚上平安夜庆典有个以前很火的驻唱来。”


等一下,我好像猜的你要说什么了。


“就是……”


“停,你闭嘴吧。”方锐把莫吉托的吸管塞进李轩的嘴里,“现在,我问你答。是的话点头,不是就摇头,听见没!”


李轩点头。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李轩点头。


“专门把我薅过来的,对不对?”


李轩点头。


“我们友尽!”


李轩点头。


“靠!”


李轩摇头。


李轩点头。李轩点头,李轩点头。


“你触电了!?”


李轩摇头,指向舞台。


行吧,现在想走都走不成了,方锐生无可恋地被李轩按在原地,直愣愣看向舞台,旁边的男男女女都尖叫起来,然而上台的并不是某人的弟弟。方锐向李轩投去怀疑和疑惑的目光。
“刚刚是不是有点小激动,现在又有点小失望?”李轩笑,有点雍容大度的仪态。


我呸,根本就是心脏好不好。英国是有多神奇,教坏了吴羽策又带坏了李轩。


方锐把锅推到大英帝国身上,细数它从海盗时期就开始的既绅士又流氓的行径,感到深深的担忧,赞叹自己是多么出淤泥而不染,一直是一个正直好青年——虽然他是弯的,但是他有一颗耿直的赤子之心啊。


“英国人的舞台啊,你让外国人第一个站上来不太好。”李轩拍拍他的肩膀,“呶,那不阿策跟着上来了。”


尖叫和欢呼声又迎来一个高潮,吴羽策就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与吉他手并排,还是挎着那把蓝绿渐变的吉他。方锐用黄少天的语速低声喷着从王杰希那儿学来的一段标准国骂——这灯光师技术太差,blinblin胡闪什么,聚焦吴羽策的胳膊行不行,简直好看死了。


“嘿,哥们儿,你没事儿吧,受不了刺激我陪你回去啊。”李轩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刚好吴羽策的手指拨出第一个音符。


“李轩,弟弟问你个事儿。”方锐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


怂,真他妈怂。李轩冷笑一下,安然回应道:“我没你这个弟弟。”


“吴羽策在英国谈过男朋友没?”


“没啊,怎么了?”李轩奇怪地回答。


“哦,没什么。”方锐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不是有个酒叫深水炸弹吗,帮我要一杯。”
“你干嘛去呀。”李轩没来得及拉住,方锐就像一尾鱼,滑进人群里。


一般情况下,英国人都特别喜欢自己国家生产的,从车到手机,到家具,到歌曲。所以,酒吧里常听到的还是英国本土歌手的作品,什么Coldplay呀,披头士之类的。吴羽策今天选的也是,不过是个不太出名的摇滚乐队的新作。一曲终了,毫无疑问得到了掌声,他虽然已经一年多不唱了,但是酒吧的客人还是那些,都是熟人,场子一下就热起来了。


所以当他准备下台去找李轩的时候,突然听见美国人的歌,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吉他手也一脸茫然,摊手表示旋律不是自己弹得。


灯光打在鼓手旁边,一个中国人抱着从后台借来的吉他,手指飞出一段solo。鼓手好像也被他收买了,踢里哐啷敲出一段节奏,配合着后台音响,那个中国人就开始唱了,《Sugar》。
“怎么回事?”吉他手随机应变,跟着弹奏。


“可能我的朋友跟我开玩笑吧。”吴羽策一脸黑线,也弹起吉他,眼睛搜索台下就看见李轩端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酒没心没肺地笑——看来不是他的主意,是方锐自己一时脑热,凑上来添乱。


不过,平安夜大家心情都不错,听着轻快的歌也都摇摆起来,跟着唱。


吴羽策突然想起来,方锐高音上不去,转头看向右后方,果然收到了求助的眼神和鼓手不怀好意的笑。


唱不上去你还唱,什么心态。


这不还有你撑台面呢嘛。方锐笑得如他的名字一样真诚,眼睛也亮亮的。


Sugar
Yes please
Won't you come and put it on on me 
Oh right here, cause I need 
Little love and little sympathy


吴羽策一开口,转音和假声让方锐一下就陷入了漩涡。他当年第一次听吴羽策唱歌,就是那年元旦那次,就是这首,就这样转得七荤八素。他当时想啊,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生,怎么这么好看,高音飙上去为什么让人开心地想哭。


也不知道这枚深水炸弹,到底是炸了谁的心窝。方锐趁那个二缺的灯光师把视线转向吴羽策的时候拎着吉他,拍了拍鼓手的背,走了。


曲散,吴羽策连衣服都没换就找到李轩。


“他人呢?”


“醒酒去了。”


想起刚刚方锐一口闷鸡尾酒的架势,李轩就觉得丢人,跟喝二锅头一样,还来了句粗话,就差撸袖子跟他哥俩好划拳了。看着吴羽策匆匆忙忙从酒吧的背影,李轩打开手机帮方锐取消了明天中午回国的飞机票,给教授发了封邮件,大致意思是他的研究生被英国腐化了,一语双关,这炼字炼得张新杰都得夸他。


唉,旧情复燃的梗他电视剧早就看过了,现实版的就不凑热闹了,先想想怎么把酒店那堆东西乾坤大挪移回祖国吧。


酒吧门口,吴羽策站在方锐旁边。


“谢谢啊。”方锐摸摸鼻子。


“以后选个好唱的。”


“不是,我是说这个。”方锐从口袋拿出那只长得粗狂的纸鹤,脖子歪歪扭扭,翅膀皱皱巴巴,正是用费列罗的包装锡纸叠的。


吴羽策有些无奈:“最近国内在播什么少女偶像剧吗?”


方锐想了想答到:“没有,苏妹子和云秀最近走在刷英剧。我最近比较闲,就下了两部泰剧。”
“一上来就跑火车,我以为见到黄少天了。”吴羽策看着方锐一脸正经,轻轻笑了一下。他以前很少笑,但笑起来的时候像天鹅,感觉很干净,又带着湖水的清凉。


“我一上来,上哪儿啊。”方锐把手插在裤子口袋,摆出痞子的架势,浮夸地扬眉,“帅哥,说话注意点啊。”


吴羽策:“哦。”


方锐:“……”


吴羽策:“……”


“你说两句。”方锐撞了撞吴羽策的肩膀。


吴羽策:“嗯……说什么?”


方锐:“其实好像没什么吧。”


吴羽策:“今天调子找准了,有进步。”


方锐:“……谢谢。”

 

李轩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床上玩手机的方锐:“就这样!?”


“要不然呢,你还想让我说,英雄来一炮?”方锐甩他一记白眼,“那可是你亲弟弟!”他多正派的一个人物,怎能可能这么轻浮。


“滚犊子,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客气过!而且,上下这种小问题可以商量着来。”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你又不是弯的。方锐没理他,扔了手机蒙起被子就睡。


黑暗的房间里,李轩突然说:“我把明天的机票调时间到二十七号了。”


随便随便,反正公差,您老爱咋整咋整。


“我明天就走,你第一次来,可以在巴斯多转转。”


靠……李轩,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吧。”李轩突然正经起来,“方锐,你什么时候也非要让人逼一把才行?”


这个坏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还不是和李轩混一起以后被传染的,以前自己可是杀伐果断的,恋爱分手不眨眼的敢爱敢恨的少年啊。也正因为只是少年,才能把草率当潇洒,痛苦当逼格,报应当蜜果。


“李轩,真不像你说的话,整个人画风都不对了好吗。”方锐缩成一个球,也不知道旁边床上的人有没有听到这喃喃自语。


“只不过不想让别人当弟媳妇。”李轩也翻身睡觉,“剩下的,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好运,方锐。”


哎,上下问题不是你操心的。方锐腹诽着就睡着了,可惜的是也没做什么旖旎的春梦。


第二天中午,目送拎着大包小包仿佛赶春运的李轩助教搭上回国的列车,方锐心里五味杂陈。来英国没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人措手不及。而今自己被逼到这个地步,拼一把也无所谓了,真是的,自高三起他可从没下过这么多大决心。


他拨通吴羽策的电话。


“吴羽策,你哥丢下我,一个人回国了。”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


“你俩真的搞到一起了?”


“你胡说什么,没睡醒吧……”


“所以大陆最近在播什么偶像剧这么毒?还是说昨天没开玩笑,你真的正在看泰剧?”


“我看腐剧行啦吧。”方锐咧嘴,“你亲爱的哥哥让我巴斯一日游,吴导游,组个团呗。”


“……想打李轩不?”


“特别想。”


“行,那等我回国一起。现在,你在哪?”


“火车站。”


天空晴朗,方锐心情很好。钟塔上的原形大钟显示时间,12月25日,早上十一点。吴羽策到了刚好能赶上午饭,说不定可以不吃土豆。


虽然后来还是吃的土豆,但跟前男友逛景点的微妙感掩盖了一切。方锐真心怂,全程规规矩矩地扮演老同学老朋友的角色,没按李轩给他安排的什么“大声说出我爱你”去做,因为他觉得只要是李轩的主意,都有点傻傻的。


好吧,特别傻。


圣诞节前夕的集市散去,无论生意好坏,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卖糖果的大叔把剩下的拐杖彩糖分给过路的人。埃文河水流依旧平稳,几只没来得及飞走的天鹅在湖岸边依偎着取暖。


方锐和吴羽策走在普尼斯特桥上,两边的店铺有些已经要关门。一对来自意大利的情侣请求帮忙照相,镜头里,他们在桥头拥抱,被天边紫红色的夕阳环绕。神圣温暖的光辉同样笼罩着巴斯修道院,彩色玻璃熠熠生辉,柔软又耀眼。


在最后一家烤羊肉店里吃了晚饭,方锐执拗地抱着一杯红茶不撒手,热气从杯盖的小孔里散出,在灯光下把他的脸分成明暗两边。吴羽策看着他耍赖皮的样子,没理由地笑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却好像有什么突然变得清晰明媚。


“今天可是圣诞节啊,你准备怎么过?”


他们一路浑浑噩噩地走,不知不觉走到皇家公园。方锐把红茶递给吴羽策,靠在草坪外的矮栅栏上,看着一点点暗下去的夜空。虽然昨天下了雪,但圣诞节的天气很巧,星星和月亮都慢慢从这一片纯粹的深蓝色中滑出来。


吴羽策无意识地玩着茶包吊牌的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事。”


“舍友都回家过圣诞了,一个人挺无聊吧,这两年的假期不会都这么晃掉了吧,好歹也是在英国啊?”方锐笑嘻嘻,脑袋凑近吴羽策肩膀上,没注意到自己一股热气吹在他耳廓上,煽情地不行,把金属耳饰都暖地温热。


吴羽策白了他一眼,表情和冬天的风一样冷,路灯太高,光线太暗,高大乔木枝干投下重重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是方锐知道得很清楚,吴羽策脸红了,而且不是被红茶的热气蒸腾出的红晕。方锐突然着魔了,觉得这样规规矩矩下去不行,他们本性可不是能被框在况里的。

 

他凑到吴羽策脸颊旁边,贴着下颌骨的曲线轻轻舔了一下,不出所料地感觉到对方的颤抖。然后,被一掌推开。


“你注意点,别胡来。”吴羽策的声音有些僵硬。


“啊啊,抱歉,没忍住,我的错。”方锐拿起对方放在栅栏上的红茶,嘬着吸管。

 

 

 


送方锐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家24小时书店,复古的黯黄色灯光投在石板路面上,暖和的感觉把人诱惑进了汪洋书海。


回家也没事干,吴羽策也就跟着方锐进了书店,入目的畅销书之一正是喻文州的《悖论真相》,王杰希翻译过来的名字是《Lie Me the Truth》。吴羽策一直认为王杰希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笔译,十分有想象力,联想和联系能力常人难比,所以无论是他的英文译书还是中文译书,读起来都十分流畅。上次见到他是今年八月,和喻文州一起来巴斯的简·奥斯汀故居,据说是为重译《飘》做准备。


吴羽策看着他们两个走过巴斯大学的林荫道,金色的辉煌夕阳洒在并排的背影上,细微的灰尘穿光线,和谐地好像他们会永远这样如暖水一样,笑着度过一生。


尼采说过,爱里总会有疯狂的成分,但同样的,疯狂里也有着理性的成分。


可是这个神经病没看到例外。


喻文州和王杰希爱得太理性,以至于这种感情在旁人眼里过于理想化。而他和方锐,无论是哪一步,都疯狂地毫无理智。连李轩有时都像和尚一样来教育他如何正确恋爱,好像他自己谈过一样。最后,直到分手,吴羽策也没明白李轩嘴里神圣的恋爱哲学。


他们真正分手是在夜里。


吴羽策记得那天傍晚他已经提过,之后就把方锐一个人留在租的公寓里,自己去赶晚上live house的场子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唱完的,一向不用拨片的手指一跳一跳的发胀,脑壳也被呼喊声和架子鼓的节奏闹晕,犹如被禁锢在快要凝固的油状的液体里。等他满头大汗地从场地挤出来,就看见方锐站在巷子口对他笑。他以为这是想好了说辞,谁想到刚一走近,就被拉扯到黑暗的角落,方锐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胡乱地亲,用手掌钳住他的胳膊,压得生疼。
那场性/爱是充满汗味和咒骂声的,他们互相攻击,对自己和对方都毫不客气。这样的疯狂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仗着年轻不顾后果,骄傲自负。不同的是,这次至止于身心疲惫。

“我申请了巴斯大学研究生。”吴羽策稍微有些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全身都黏腻着汗液,只期待泡在浴缸里。


“什么时候走?”方锐下床,穿了裤子去浴室放水。


“下个月。”


“挺好。祝你在英国万事顺利,幸福快乐。”方锐对着吴羽策笑,和往常别无二致,“别光自己玩得开心,回来的时候也给我再介绍一个男朋友呗。”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开玩笑。


吴羽策知道,他在开最平常也是最恶劣的玩笑。“英国男朋友不难找,你可以去试试。”他回应。


这种幼稚挑衅的话放到今天,吴羽策打死也不会说,可当时却觉得理所当然。


时间让他们感到疲惫,年轻人总不愿意守着一个人。人生太长,他们需要更多历练。而真正能消化那些没来由的冲突的,或许也正只有时间。

“吴——女——士——回神啊!”方锐在吴羽策耳边拍巴掌。

“干嘛!”他恶狠狠地瞪方锐,那人却笑得纯良无害。他总能用那双眼睛,毫无自觉地蒙骗他人,似乎天生带有真诚指数加成。

“我要这本书。”方锐把一本书举到面前。《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大兔子和小兔子的绘本。

吴羽策愣了一下,没想到方锐真的会一时兴起,硬要买书。“这本?为什么?”

“实践作业就是翻译这本。”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书商哪儿要去。”


“哎,就是想买本地的。”


“那就买啊。”


“没钱。”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一种什么暗示,包养?太像了吧,喂喂喂,别误会,千万你别误会了吴大学者。方锐偷瞄一眼刷卡的吴羽策,幸而对方心思直,没想这些有的没的。

 

 

 


“1623号房间,李先生?”


“嗯。”


“今天上午已经退房了。”接待员小姐礼貌的解释,“不过他把一份行李还寄存着,似乎是同行人的。如果是您的,您需要出示一下护照。”


方锐有点方。


吴羽策深呼吸,又问了一遍:


“……想打李轩不?”


“特别想。”


“行,那等我回国一起。”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这回吴羽策没回答,方锐也只是笑笑,没再逼问。没意思。他把护照递上去,总算拿到了行李。


“吴女士,酒店一晚上好贵,接济一下穷人吧。”方锐闪闪眼睛。

 

去吴羽策租的公寓路上,方锐想了很多。包括过去的种种,包括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不由得发笑。因为他发现,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头破血流,暗潮汹涌兼并着惊涛骇浪这么些年,他还是打心眼里喜欢吴羽策。放不下,割不掉。就像破烂MP3里的录音,下不定决心删除。所以吴羽策刚刚谈到回国,他第一反应是想让他回国;吴羽策答不上来什么时候回国,他会感到心塞又心酸的;跟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患得患失,又像老大爷一样暗自叹息。这么多年啦,还是没一点长进。


电梯厢里,手机在口袋震动。


二楼。
方锐划开一看,是王杰希的回复:
——你知道为什么我和文州都觉得应该把《生光豆》定为慢节奏和中音调?


四楼。
——不知道,为什么?


十三楼。
——因为生活就是一点一点慢下来,就像月相一样分阶段。到了生光的时候,就该慢一点了。


十八楼。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我刚刚在巴斯的书店看到喻总的新书了,特别畅销,恭喜。


二十一楼。
——谢谢。祝你好运。还有关于下雪,我觉得我会回答:晚上你做饭。


二十三楼,到了。


哎呀,都怪李轩,什么都抖落出来。喻大作家也挺可怜的,还要做饭。


吴羽策先走出电梯,在前面说着公寓的情况,据说有个学哲学的同租人,过两天回来。


“吴羽策。”方锐喊住走向门口的人,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重新来一次,怎么样?”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没报多大希望。不过他知道,就算被拒绝,他们也不会再次悲哀地回到冰点,支离破碎。想来他也是个投机主义者,抓住安全的机会说出危险的话。


果然,刚拿出钥匙的吴羽策怔怔地看向他,皱着眉兀地问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现在这种关系已经挺好了。对于吴羽策的回答,方锐毫不意外,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可是心里却还是像被绅士的手杖狠狠戳了一棍子,正巧戳在心窝,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为什么要重来?”吴羽策一步一步走近,“为什么不是继续开始?”他把方锐推到墙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抵住墙面。


哦,瞧瞧都发生了什么?他这是被壁咚了?方锐肆无忌惮地盯着吴羽策那张好看得不行的脸,就是比周泽楷好看,没商量。


方锐凑上毛茸茸的头,想要借着气氛狠狠吻下去。


电梯却不适时宜地“叮咚”一声,一个牵着狗的老奶奶走出来。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心虚,假装正经地并肩靠墙,做出聊天状。


那老奶奶似乎是吴羽策的邻居,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对着方锐笑笑,走到自家门前,让狗狗先回家喝水了。老奶奶前脚迈进家门,方锐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又转回来说:“别担心小伙子们,我可不是什么腐朽的老家伙。况且,连女王都承认了你们这样的,嗯——你们懂吧。”

“砰”,对面的门关上了。方锐刚想吐槽,“嘎吱”,旁边的门又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生,带着大眼镜,符合吴羽策描述的哲学舍友。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来。”


吴羽策,你周围都是些什么神人啊。方锐崩溃地想。

 

 

 

 

 

方锐不可能赖在英国不走了,虽然最后什么黏黏腻腻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就这么恍恍惚惚回国,一边忙着年末的党员个人总结,一边帮黄少天准备戏剧社的元旦联欢的话剧。对了,黄少天不知道使了什么咒语,早早就和刘小别老师在一起了,于是方锐对他比了无数次中指,表示当众秀恩爱没节操。

 

“等你吧吴羽策带回来呢!”黄少天倒是理直气壮,一脸不满。

 

方锐一巴掌呼在黄少天后背:“我的人你管得着?”

 

“是是是,方总裁您说了算。”黄少天谄媚一笑,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一边帮忙挂彩灯的刘小别一身鸡皮疙瘩,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再ooc下去演出完就都别出去喝酒了。”

 

两个长不大的果然都闭了嘴。刘小别赶着黄少天去对戏,把苦工全都留给方锐。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方锐撇撇嘴插上耳机。

 

——吴女士你再不回来我就成怨妇啦!

 

然而吴羽策并没有回复,方锐一直开机等着,晚上进了礼堂看话剧时才关机,仍然没有留言。

等结束了,出去喝酒,吴羽策那一栏还是空的。

 

馆子是熟悉的馆子,他们一伙人每年都来这里聚餐。

 

前年二十九号,黄少天听到喻文州和王杰希在一起以后喝了个酩酊大醉,念叨着“欺负单身狗”被李轩和方锐架回宿舍。

 

去年二十九号,方锐喊着“分个手谁怕谁,老子还能发光二十年”,被李轩和黄少天架了回去。

 

今年又轮到方锐,嘟囔着“第二个春天你来得更猛烈些吧”,迷迷糊糊的。黄少天不知道哪儿去了,就剩李轩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拖着方锐,抱怨着“地主老爷你太腐败了,怎么这么肥!”

 

“李轩,我来吧。”

 

李轩点点头,他就知道吴羽策能赶回来。

 

他把方锐交给自家弟弟:“欢迎回家。”

 

“恩。”吴羽策还有点感动。

 

“宿舍留给你俩,但是别再我的床上胡搞。”李轩深沉的说,然后逃命似得跑了。

 

“你想什么呢,哥……”

 

“你不想么,吴女士?”方锐摊在吴羽策肩膀上,好一个厚脸皮。

 

 

 

 

第二天起床就到中午了,方锐抱着吴羽策不撒手,借此想逃掉昨天晚上撒酒疯的过错。吴羽策拿他没治,艰难地翻开胡乱响的手机,如潮水一般的信息涌向屏幕。

 

“我天,谁这么凶残。”方锐听不下去了,转头偷看。

 

“你天。”吴羽策打开一条,故意把手机屏幕转向方锐看不见的一边。

 

方锐无奈地放开手去找自己的手机,果然是黄少天在刷屏,速度是一分钟一张新照片。

 

纽约时代广场,水晶球,人潮,庆典。

 

照片里他搂着刘小别,背后是簇拥在一起的王杰希和喻文州。

 

“吴羽策,我们也来一张。”

 

“床上呢,你注意点儿。”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方锐搂着吴羽策,摁下快门的瞬间捉住对方的唇,咔嚓一声,成为永恒。

 

又是新的一年,冰川消融,春风荡漾。

 

 

 

—End—

 



 

 

 

 写完了。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感情为主的文,还是冷cp。算是一种尝试和练习。

总体说,有些冗长,但主要目的是发糖。ooc有,有点力不从心。

很高兴为他们两个人创作,也很高兴看完故事的读者,你们也不容易(捂脸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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